作者 | 刘之静

今年4月28日，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舞蹈艺术家杨丽萍对外宣布，受疫情影响，她不得不暂停《云南映象》的驻场演出，很多演员被迫离开舞台。“因为疫情，让我们又一次失去了舞台，整整两年了，两年多，我们一直在坚守着，不想放弃。”在从艺50年的自述片中，杨丽萍多次哽咽道。

(资料图)

即便已是国内最有票房号召力的舞蹈演员，杨丽萍也要面对现实：线下演出迟迟无法恢复正常，演出市场遭受沉重打击。如何维持演出、保持和观众的联系，成了杨丽萍与她的舞蹈演员们必须面对的问题。

2022年4月，杨丽萍含泪宣布暂停《云南映象》演出

今年6月，在舞团的建议下，杨丽萍最出色的学生之一肖淇心（以下简称艺名“淇心”）、在《平潭映象》等剧目中担纲重要角色的张春雨（以下简称艺名“春羽”）、年仅21岁便参与《春之祭》全国巡演的刘金环（以下简称艺名“环环”），组成了一支在抖音直播间表演的“孔雀女团”。

“孔雀女团”的抖音主页

优美的肢体动作、写意的即兴表达……过去数月，“孔雀女团”在直播间里带来54场演出，收获20万新观众，也获得了一定的打赏收入。虽然影响力与千万粉丝级别的博主尚有差距，但正如环环所说：“这至少能在当下缓解我们远离观众的焦虑，让我们对未来保持希望。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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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者，需要一束光

在“孔雀女团”中，2001年出生于云南丽江的环环是最年轻的那个。热爱舞蹈的她目前在师范学校学习舞蹈表演。虽然离毕业还有一年半，但她已在考虑毕业后如何找到自己的舞台。

“如果接下来疫情还是这样，对我们搞舞台艺术的人来说，真的会很难……”尽管因受杨丽萍的赏识，环环未出校门就有了参加《春之祭》巡演的机会，但她仍然有些焦虑。“这种情绪会一直在。疫情下演出机会少，毕业后更难有机会加入专业院团。但我们需要舞台，渴望在台上起舞的日子。”

这种焦虑，是从校园外蔓延进去的。根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公布的数据，今年一季度取消或延期的演出场次就有约9000场。而就在杨丽萍宣布解散《云南映象》演出团队的同一天，曾被《泰晤士报》评价为“当代舞蹈界一股强劲新兴力量”的陶身体剧场也宣布了解散的消息。同行们在面临同样的问题：没有演出，舞团要如何生存？

“孔雀女团”成员春羽、环环、淇心（从左至右）

不能继续演出日子，淇心感到无力又可惜。“我们有杨老师顶在前面，受到一些保护，陆续维持了一些演出。但我们也看到一些优秀的同行，都面临着同样的困难。想知道什么方法能真正帮助到大家。”

淇心来自云南大理，2016年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就被杨丽萍招入麾下，在舞剧《平潭映象》和《春之祭》中，她都饰演女主角。今年《孔雀》复排，她还担任了执行编导。

2019年3月到12月，从林肯艺术中心到爱丁堡艺术节，淇心参与了110多场演出，“反正就是一直在路上”。但2020年之后，这种忙碌又充实的状态就消失了。“巡演受到了很大的压缩，以前可能一年两三个剧，每个剧演两三个月。现在可能就是一个剧，演一个多月。”

演出减少、远离舞台，这不仅对演员们的艺术成长影响巨大，也让她们面临收入锐减等现实问题。演员的收入与演出数量挂钩，淇心说，这两年之所以能坚持下来，是因为在这些时断时续的演出之外，偶尔能参与杨丽萍接的商业活动。“缺少演出，杨老师只能尽量帮助我们去创造收入。”

而与尚在象牙塔的环环、经验丰富的淇心相比，刚刚开启专业舞者之路的春羽也面临挑战。春羽毕业于云南民族大学舞蹈表演专业，2017年起参与杨丽萍舞团的巡演。对于舞蹈，她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。“我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厅时，风吹着，音乐响起的瞬间，那时只有两种状态，要么只有我，要么没有我。”

疫情前，春羽随着杨丽萍的舞剧巡演走遍了国内外许多城市，演出超过两百场。2020年底，《春之祭》少量国内巡演结束后，春羽加入了杨丽萍的舞蹈学校，雀之恋艺术培训中心。去年3月，她开始做舞蹈老师，教小朋友们跳舞。“毕业时我就决定要一直跳舞。现在带小朋友跳舞，是坚持舞蹈的方式，也能帮助我维持自己的生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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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让大家看到我们的舞蹈是什么”

今年4月，杨丽萍开始把艺术创作也搬到抖音上。4月29日世界舞蹈日这一天，她发布了自己在《月光》中的演出片段，并配文：只争朝夕，不负韶华。在她的鼓励下，6月，“孔雀女团”成立，开始了在直播间的新旅程。

“孔雀女团”的初舞台表演

三人中，淇心资历最深，又有做编导的经验，理所应当成了团队的核心；春羽的舞蹈表演原先就有很多即兴的部分，恰好符合直播间自在随意、小而美的风格；环环年纪最小，加入前就是有一千多粉丝的穿搭博主，她通晓各种网络热点，自然也就成了“互动担当”。

每周二、周五、周日的晚上八点半，三人就会聚在直播间。有时会穿上孔雀裙表演《雀之灵》这样的经典节目，有时也会表演云南原生态的少数民族舞蹈。虽然直播间场景相对单一，但她们的表演丝毫不惜力。

淇心的傣族舞蹈《戈兰》曾被很多粉丝夸赞说“跳在了我的心上”。悠扬的葫芦丝响起，身着黑色长裙的淇心跪坐在镜头中间，腰肢轻拂，两手随音乐像水草一样舞动。而等葫芦丝音乐渐退、女声吟唱渐起，她又如拔节而起的竹子，慢慢直立。修长的手臂与柔软的身体，在镜头狭小的空间里化成无数幻境，每个停顿、转身、凝视都与音律相得益彰。一曲舞毕，直播间里的评论也不禁感慨：“没有布景都这么美，专业舞台真的不敢想象。”

而除了精心准备的节目，直播间的连麦也像一次次艺术的随机漂流，连到弹琵琶的主播就跳古典，连到唱流行歌曲的就跳现代。偶尔粉丝也会“点单”，想看什么段落就在直播间留言，她们下一场就会拿出作品来。

“孔雀女团”的直播间。她们常与舞者连线PK，展示不同风格的舞蹈演出

演出难度并不大，但对于三人来说，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。环环以往参与的多是在排练厅排练过无数次的汇报演出，所以即兴是她不易逾越的关卡，“又兴奋又想跳，可又怕自己动作丑”；而对于内向的春羽来说，最不适应的是镜头，“在排练厅做即兴很自由，但在直播间就总觉得有人在观望”。因为镜头恐惧，春羽还特地找朋友聊过。朋友说，你不要想镜头在看，而要想镜头后面能给你带来什么。

而在淇心看来，无论是短视频还是直播，发展潜力都是巨大的。作为新的表演渠道，这些都会促进艺术表现形式的创新。“一开始设备也不到位，我们也懵，但还是得一点点摸索着来。我也不敢说能通过直播间让大家了解舞蹈是什么，只能说让大家看到我们的舞蹈是什么。”淇心说。

“孔雀女团”正在直播连线

在过去，除了杨丽萍等少数舞蹈艺术家拥有票房号召力以外，少有舞者能因舞蹈获得“出圈”的影响力。剧院和舞台的赛道狭窄，使得很多舞者提前分流。以淇心在北舞的同学为例，全班六七十个人，最后成为专业舞者的不超过十个。

“一部分去学校或培训机构做老师了，还有的转到了影视。选择没有对错好坏，但我还是希望有更多舞者能够通过舞蹈展现自己。”舞蹈是一项艰苦的专业，自小开始训练，十几年如一日才能达到表演的水平。“因为没有机会走上舞台而放弃，就太可惜了。”淇心认为，有个重要的因素是，在当下中国舞蹈市场，剧院和舞台容纳不了那么多专业演员。

因此要留住舞者，开辟线上剧场就成了很重要的契机。“一场线下演出最多一千多人看，但线上就能更快速、更广泛。之前因为舞蹈综艺节目，舞蹈演员有机会进入到大众视野，那现在短视频和直播就是另一个窗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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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完后感受到了美，不就够了吗？”

今年4月，杨丽萍第一次在抖音直播就获得了超过40万的观众，这是她在线下演出百场才能达到的数字。“以前线下的掌声和鲜花，变成了现在屏幕上的礼物、评论，其实都是观众最直接的反馈。这种礼物赠送，和线下买票看演出性质类似，本质上都是给演员的演出付费。”在她看来，这有助于青年演员解决后顾之忧，更心无旁骛地追求艺术造诣。

杨丽萍（中）与“孔雀女团”同台

经过五个月的努力，“孔雀女团”有了不错的观看数据与收益。平均每场直播，同时在线人数稳定在一百多，最高一次冲到了四千人。

8月，环环第一次收到了直播打赏得到的酬劳，她觉得这笔钱应该“等有特别喜欢的东西”时再使用，所以特地存在了一张新开的银行卡上。虽然还会担心“毕业即失业”，但她现在定心了不少，“哪怕毕业之后没能加入专业院团，我也可以通过直播自食其力，坚持舞蹈梦”。

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，春羽也逐渐放松了下来。“很多老粉丝不管我们播到多晚，都一直陪伴着，这让我觉得很欣慰。”直面观众也使春羽开始反思自己与舞台的关系，“原先我会比较自我，不太关注外界的东西，现在会从观众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动作和表达了。”关于直播打赏这种方式，春羽很坦然，“我也希望可以多赚点钱，如果别人愿意打赏，我大大方方地开心。如果只是进来看我们表演、聊聊天，我也非常开心。”

春羽说，三人经常开玩笑，说要努力成为百万粉丝级别的主播。“那成为之后呢？”淇心说，大部分还在坚持的舞者，多是淡泊而执着的。“多一部分收入自然是好，但即便没有，大家对物质生活也没太多追求”。淇心更想做的还是吸引更多人成为舞蹈观众。“舞蹈是抽象的，大家走进剧场，不必抱着一定要看懂的目的，两个小时里你有一点反思与共鸣，其实就够了，我自己去看演出，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的。”

淇心的理想状态，是将直播间做成一个能邀请不同艺术家来共同创作的空间。距离这个目标虽然还遥远，但舞者的状态与观众的土壤都已经在一点点改变。有次直播时，粉丝们点了《梦中人》。跳完后，有人留言道：原先正处在事业低谷期，很沮丧，看完这段舞蹈，被治愈了。还有一次，有新粉丝留言说看不懂，老粉丝便解释道：其实我们也没真正看懂过，可是这又怎样呢？看完后感受到了美，不就够了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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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 刘之静

编辑 | 吴丽雪

统筹 | 杨园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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