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听一个故事:很久很久以前,有个年轻男子被困荒岛,陪伴他的只有一具飘来的尸体,后来尸体开始讲话,有了活人的表情,还会打响指生火。高潮部分,男子骑着尸体,尸体放着响屁,像一艘喷气式飞艇驰骋在海面上。
听完有什么感觉?反正2016年那会儿,看完《瑞士军刀男》首映的影评人和观众都惊呆了——是的,那具多功能尸体被比作了瑞士军刀。即使扮演它的是哈利波特丹尼尔·雷德克里夫,也只能让观影体验更怪异。
因此,首映结束后,有且仅有Netflix给出一个令人失望的低价。直到一家叫A24的纽约新锐电影公司介入,一切才柳暗花明起来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现实世界发生的故事比电影更精彩。6年后,同为编剧和导演的丹·关、丹尼尔·施因内特再次联手,拍了又一部奇奇怪怪的电影,讲述一位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母亲在多元宇宙解救女儿的故事。
就在刚刚,这部名为《瞬息全宇宙》的电影横扫新一届奥斯卡,主演杨紫琼成为首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华裔女演员,丹·关、丹尼尔·施因内特获得了最佳导演——从颁奖季一开始,他们就冲在了最靠前的位置,而且已在全球斩获了1亿多美元的票房。
这也是时隔6年,继《月光男孩》之后,A24再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。
寻找并支持那些超酷的电影
2012年,行驶在意大利Autostrada24高速公路上,丹尼尔·卡茨决定要创办一家全新风格的电影公司。那会儿他正和朋友去往罗马,但彼时包括现在,整个好莱坞在电影创作上并没有显示出“条条道路通罗马”的多元化和包容度,反倒日趋保守和模式化。
“世界上有太多电影没被拍成,即使有些拍了也没获得适当的关注。”丹尼尔和另两位朋友大卫·芬克尔、约翰·霍奇斯创立A24的初衷就是“寻找并支持那些超酷的电影”。至于如何定义“超酷”, 丹尼尔曾给出一个模糊却无法反驳的解释:“凭直觉”。
A24 创始人从左至右:David Fenkel、John Hodges、Daniel Katz
他们确实自始至终保持着诚意十足的姿态。为了拿下第一部电影《春假》的发行权(Spring Breakers),他们的高管亲自打飞的,在机场保安面前,掏出了玻璃做的形状酷似手枪的烟斗,那是给主创的礼物。
为了从Netflix手里拿下《瑞士军刀男》,A24发行和收购的负责人半威胁半撒娇地表示,要是这部片子不给A24,他就去跳楼——在丹·关、丹尼尔·施因内特眼里,这一幕比片子本身诡异多了。
《瑞士军刀男》也是A24选择发行和拍摄电影“剑走偏锋”的缩影。让他们声名鹊起的《月光男孩》,讲述的是黑人性少数群体;《瞬息全宇宙》的主角是一位普通的更年期母亲;刚上映的《鲸鱼》主角是个270多公斤,情场失意心如死灰的大胖子;《伯德小姐》出生在美国小镇,一心向往大城市;《佛罗里达乐园》聚焦的是住在汽车旅馆的贫困人群;单身人群在《龙虾》里不及时脱单会变成动物;《房间》说的是被拐卖、强暴、囚禁的少女带领“被迫”产下的儿子重获自由的故事……
这还不包括一系列涉及女巫、恶魔、邪教、超自然等元素的R级片,像是《遗传厄运》《仲夏夜惊魂》《女巫》《灯塔》《绿骑士》等等。这些年风格浓烈,引发热议的邪典片大多和A24有关。
不难发现,和多数电影希望一开始就有大量观众缘不同,A24更多关注小众文化和边缘、另类的人群,但最终的票房证明,选材小众不代表它们影响力只局限在少数人群,成为曲高和寡,难以持续发酵的小众电影。
另类却贴近人性与现实
2016年前后,华裔导演王子逸(Lulu Wang)曾在This American Life的电台节目上口述过一段真实经历:她的奶奶身患晚期肺癌,分散在日本、美国的大小儿子携家带口赶回国内见最后一面,却遵循中国“绝症瞒着病人”的传统,借着一个婚礼齐聚一堂。作为6岁之后就在美国生活的孩子,她对于这种做法充满了不解。
三年后,这段经历被改编成电影《别告诉她》(the farewell)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,A24用700万美元,从亚马逊、Netflix手里抢下了发行权。打动王子逸的是A24对于这类独立电影精致的呵护,而不像多数平台,只是把它们当成“小鱼”扔进大海。
关于这点,她的男友,《月光男孩》导演巴里·詹金斯当然更有发言权。在遇到A24时,他已经将近8年没拍过电影了,手里一个成型的剧本是关于一个妈妈吸毒成瘾的黑人男孩的故事。“你会说这个主意听起来很棒吗?大概不会吧,但A24就会。”詹金斯回忆说。
A24的冒险再次成功。一部拍摄地在长春,90%时间用中文对话的电影居然在上映首周单影城的票房超越了《复仇者联盟4》——东西方对个体生命的态度有差异,却一样重视家庭和亲情。
这种群体性的精神共鸣出现在了每一部A24叫座又叫好的作品里。《瞬息全宇宙》内核是母子亲情关系和自我价值实现;备受好评的《机械姬》,讨论的是爱情的意义和人类对待人工智能的态度;国内网友在看完《月光男孩》后评论:并没有看到什么种族,这是一个关于人的故事;《伯德小姐》把青春期和父母、朋友的那点事重新演绎了一遍:原来东西方父母有时连“爸妈都是为你好”的做派都是一致的……
所以,无论是边缘人物还是小众视角,它们都像是A24手里的支点,用来挑动大众的情绪。这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,成立至今不过10余年,他们已经收到了49部奥斯卡奖的提名,并且一路成就了大量新锐演员和导演。
拍好电影到有好电影拍
这些人与A24的相遇就像是一场场童话冒险之旅,始于冒险,最终童话般的结局就如同丹尼尔·卡茨所说承诺的那样:“A24要帮助那些有才华的人展现才华。”
《房间》的主演布丽·拉尔森获得了金球奖最佳女主角,后来成了漫威的“惊奇队长”;《女巫》让安雅·泰勒-乔伊崭露头角,有了后面《后翼弃兵》的故事;还有曾经的“吸血鬼王子”罗伯特·帕丁森,在接连演了4部A24出品的电影后,成功从偶像派晋升为实力派……
A24出手前,大卫·洛维认为充满限制级内容的《绿骑士》100万年里都不会有人投资。他现在是迪斯尼重启彼得潘电影的大导演。就算被大量影评人评价是“神经病”,A24还是没有强迫阿里·艾斯特修改《遗传厄运》和《仲夏夜惊魂》,最终两部影片均收获了近8000万美元的票房。
《八年级》导演博·伯翰曾表示,“A24大部分时间在做的就是不干涉创作者。他们给你一堆绳子,要做成绳梯或者套索都取决于你。”
和大卫·洛维一样,巴里·詹金斯也被迪斯尼看中,拍摄《狮子王》的前传《木法沙》。这些依靠小众、独立电影脱颖而出的导演,正在被好莱坞主流接受。
《月光男孩》的故事本就发生在迈阿密,巴里·詹金斯的脑海里全都是当地自由广场的画面,“那里的光线和氛围对电影特别重要。”但之前不断有人建议他们应该去亚特兰大拍,因为成本更低。当巴里和团队寻求A24的建议时,他们想都没想回复:“这是一定要的!”
《月光男孩》是奥斯卡有史以来成本最低的最佳电影,但对当时的A24来说,砸400万美元到一个小众故事上,风险一点不小。
不仅“尊重创作者”还能让创作者扬名立万,这是A24不断有好电影发行和拍摄的根本原因,而一旦这些有才华的人和A24形成合力,拍出好电影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。这种“拍好电影到有好电影拍”的良性循环,使得A24在创作者和观众群体里都形成了强大的口碑效应。
不过,能频频以小博大,游刃有余地打通文艺和商业间的壁垒,显然仅凭胆识和嗅觉还不够。在好莱坞,A24被视为具备硅谷气质的影视公司,扁平的组织架构、主动拥抱社交媒体、善于使用大数据分析等特点,是他们点石成金的关键。
更像是一家来自硅谷的公司
2016年,《月光男孩》刚登陆院线的时候,A24内部对于影片的反响和票房没有太高的预期。因此,第一个周末上映的时候,只安排了纽约和洛杉矶四家艺术院线。结果无论是平均上座率,还是社交媒体上的口碑都让数据部门刮目相看。当他们把信息反馈给了展映部门,一场“拯救”行动开始了。
这段往事透露出两个信号:一是A24有一个位于业务核心的数据收集、分析部门,实际上他们也和好莱坞多个数据团队有深入合作,请他们跟踪影片上映后的观众反馈。据说A24发行院线电影,也能做到和视频网站发行网络电影一样的决策数据化。
其二,这个数据能够影响电影宣发决策。而一旦做出决定,A24可以短期内集中公司的优势资源,打一场硬仗。以《月光男孩》为例,先是展映部门扩大影院排片,从纽约、洛杉矶迅速覆盖到全国。然后,宣发和公关部门也在各大线上平台提升宣传力度,精准地将信息推送给艺术电影的影迷圈,少数群体和黑人观众,直到影响大量年轻群体。
支撑这些部门高效合作的是A24不同于一般电影公司,更像科技公司的组织架构。2021年,A24大约有100名员工。其中的一半是运营岗位,他们有专门的数据分析、会计、金融和律师等部门负责项目和公司运作。另一半才是和电影直接相关的部门,包括宣发、采购、公关、展映、衍生品、后期等——大多数影视公司,只有后半部分。
在具体执行上,这些部门就是一个个“中台”。比如数据部门,通过挖掘和分析广告投放的点击率,帮助市场合理分配广告预算,为非院线发行提供参考意见,连会计部门也会根据他们的数据,做一些录入和清理工作。
A24的管理风格,也很像硅谷公司,内部非常扁平,老板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,和员工混坐在一起,甚至连实习生都有渠道发表意见,任何好的建议都能够在这里得到快速落地。据说不少片子就是宣发人员看到,推荐给公司的。
导演索菲亚·科波拉,也就是《教父》系列导演科波拉的女儿称赞A24没有电影主管的架子,“我个人非常喜欢这帮人。”《春假》导演哈莫尼·科林说他们始终对电影保持真诚,不像那些资本家。
无穷无尽的怪点子
A24另一个为人称道的地方在于宣发时的“四两拨千斤”,他们善于和年轻人打成一片,通常把宣发费用用在线上,而且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。
2015年的西南偏南上,德州年轻人热衷使用的约会软件Tinder上,你大概率会与一名叫Ava的女孩配对。她来自纽约,25岁,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,她会询问你的婚恋状况,然后莫名奇妙问你:“是什么让你成了人类?”
这个Ava就是A24为了宣传《机械姬》特别设置的聊天机器人,所有聊天用户最终都会引导到电影宣传账号。仅靠这个小巧思,A24就将影片的主要元素机器人、爱情,甚至惊悚的气氛传递给了大众。
对这样的设计,导演亚历克斯·加兰给予很高的肯定:“如果《机械姬》给大制片公司发行的话,就成果来看,绝对无法达到现在这样的成绩。”
带点小恶趣味又让人会心一笑,这是A24惯用的套路。同一年,他们在宣传另一部影片《女巫》时,特地在Twitter上为黑羊菲利普注册了账号和粉丝互动,陆陆续续持续了近一年。它还给自己颁了一个带蹄子的奥斯卡最佳演员奖。2021年,惊悚片《羊崽》上映,A24在网上发起了领养Baby Ada的活动,这个Ada就是剧中被人抛弃的人身羊头男孩。
他们确实也会去线下。比如2017年《鬼魅浮生》上映的时候,曼哈顿就开设了一间快闪店,专门卖电影同款的鬼魂床单。到此一游的顾客会被披上床单,带进一个播放空灵音乐的房间进行冥想。
2019年暑假,A24又做了个温暖的举动,在每部电影故事发生的城市举办一场免费的夏季露天放映,为期六周,地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。
《月光男孩》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迈阿密,一条叫Moonlight Way的小巷附近;《伯德小姐》选择了剧中女主的出生地萨克拉门托;《女巫》就在故事发生地新英格兰;《龙虾》在一个森林边……这一策划吸引了大批年轻人到场,引爆了线下社区,又在线上积累了好人缘。
就像王子逸所说,A24很擅长为自己押宝的电影提供精致的服务,除了别出心裁的宣发,还包括给影迷定制奇怪却精巧的周边,出品演员的诗集或者导演的深度访谈。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网络电台,尽可能让更多人知道电影和电影人的故事,也会不定期将剧中的重要道具拍卖,捐给慈善机构。
《青春90》的周边,只能用手指头的滑板
这些设计和举动虽小但处处透露出一股认真劲儿,能以极小的成本触达影迷,展现A24是懂电影、懂演员、懂主创的。
硅谷的奥斯卡图谋
不过,即使过去10年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好莱坞,A24在2021年寻求过25-30亿美元的“卖身”。当然,这个估值非常高。像苹果、亚马逊这样财大气粗,又对流媒体有图谋的科技公司最可能掏钱。早在2019年前后,苹果踏出开展流媒体业务的第一步,就和A24签订了一个多年的合作协议。
发行和制作电影之外,A24也试图证明自己在电视剧领域同样优秀。2019年,他们和HBO共同开发了美剧《亢奋》,讲述一群高中生依赖药物、暴力和性爱逃避生活的故事,映射了当下美国青少年面临的各种问题。
这部剧依然获得了非凡的成功和争议,一方面在收视率上可以和“美国春晚”超级碗中场秀掰手腕,一方面也因为一些限制级的镜头备受指责。这样的结果,很A24。
电视剧的载体也更能满足科技巨头们提升用户黏性的需求。因此,有一天A24真的和苹果们走到一起,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从硅谷沿海岸线一路向南,约480公里就是好莱坞,即使影视圈大佬看不惯沉闷呆板的科技直男,也阻止不了他们的“全面入侵”。
A24的《月光男孩》爆冷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那年,亚马逊自制电影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斩获当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与最佳原创剧本。两年后,Netflix制作的《罗马》成了史上第一部提名“奥斯卡最佳影片”的流媒体电影,独揽10项提名,最终斩获四项大奖。如果以奖项数量来衡量,Netflix一家流媒体公司就与迪斯尼、福克斯等传统意义上的影视公司分庭抗礼。
2021年3月,亚马逊宣布,斥资85亿美元收购美国电影和好莱坞的象征“米高梅”,苹果当年也宣布投入60亿发展原创节目。无论是亚马逊还是苹果,科技公司背后的财力都是竞争对手及传统影视公司无法企及的。
对他们而言,流媒体让用户花更多时间使用自己的硬件,无法轻易离开自己打造的生态,是“花小钱办大事”。
但确实因为A24和他们的出现,电影又变得有意思起来了。
橙柿互动记者 梁应杰